Wednesday, December 31, 2008

2009 ─ 祈民間養志氣

十多年前的法國電影《新橋之戀》,片末恣肆拋擲一句︰Let Paris rot! 然後月黑風高中男女主角登船而去,管那背後興起波濤幾許。

如此乾脆頓脫,也可用來對付我城之特區領導。衰敗之象總先見於最外露者,而管治力量最外露者莫過於其執法團隊,故特區警權敗法亂紀之惡名昭彰,已足證特區領導早淪氣數之末。

誰個女子還能心無惶恐到旺角警署報案?見微而知著,民無信不立,就任他腐敗到底吧。

然而這幾年來總為一樁事情難堪,所謂的「問阿爺攞嘢」。每遇港人惶惶於阿爺插手特區事務多生疑慮,國內同學總跟我言語︰「唉……你們香港人也太……怎麼說,其實中央政府真的很照顧你們香港,要什麼都給你們……」至此,我總百辭莫辯,唯低頭扒飯。

於電視上見特區之首每「攞完嘢」就笑得擠起橫肉一團,我就唯有,低頭,扒飯。

如果我們也跟著一齊擠起滿臉橫肉笑哈哈,不消幾年,我們就是活脫的「安安」與「佳佳」。也不對,這句話仍說得太過自恃,「安安」、「佳佳」是有絕對本錢的;看來,安逸熊貓館的變格叫肉槌砧板上。

於是,民間更要自強而養底氣,免得大眾傳媒每以市場需求為由,振振有詞引導民眾精氣神往豐乳肥臀裏鑽、往他人床第褲襠間營養消耗。

金融遇海嘯,是危也是機。當然這裏不提經濟機遇,而強調重新整頓自我的一線生機。

Eckhart Tolle於其暢銷著作 The Power of Now: A Guide to Spiritual Enlightenment 引述美洲印第安酋長對白人的看法︰
They are always seeking something. What are they seeking? The whites always want something. They are always uneasy and restless. We don’t know what they want. We think they are mad.
然這種無時不四向求索的眼神早早西而東漸,膠著日久,甚至慾望之火都盡失其靈而燒成無喜氣之慣性。乘地車猶怕看人臉,遂更怕自照。

可是區區肉身有大限,一個屁股又能同時獨占幾把椅子,「原來你什麼都想要」到頭來又到底要的什麼?

太史公謂黃帝治天下,「勞勤心力耳目,節用水火材物」。一個「節」字,今作約檢意,但追源索意,還是回歸「時節」、「節令」;張守節註曰︰「言黃帝教民,江湖陂澤山林原隰皆收採禁捕以時,用之有節,令得其利也。」

今之人以科學萬能而反其道而行,是自絕於自然,故也就於悠悠天地間頓失安身立命之所,終日惶惶於大限不得心寧,卻又不知其所以然。生命燒剩下來那一點微火,又只常汲汲於狹隘的個人權益,到頭來都不過成了「死不蝕底」的餘燼,空惹來滿腔仇恨一身戾氣。

矯枉不怕過正,存養底氣先來就要採生命之減法,把無謂之慾無謂之物無謂資訊一應摒棄於外,再來發掘一種與自己素面相對的孤獨志趣。

如今正好借新年之意,為身心祓除。觀煙火大可不必,毋寧靜坐一隅,烹一壺美茶,讓難得寒風自窗縫稍稍漏進一點,以醒心志。

(於經濟海嘯中只一味談自身營養,看起來確是難免陳義過高,而我也深知昔年梁錦松的釣魚論,問題根本不在民眾有沒有工具會不會釣魚,而在魚塘甚至大海的全盤私有化;但今夜且不談制度上的問題。)

與這個blog為數不多的讀者朋友,共勉。

Tuesday, December 23, 2008

莫問

棉花廠上下懇求葉師傅留下教導武功,一句︰有你在,我們做起事來都醒神啲﹗(類似)

頓時有一些什麼變得清晰明瞭。

自葉問跑到日本人的地盤以一比十挑戰之,連番揮拳擊落白色柔道袍下的肉軀,我就開始流淚,然後幾乎哭濕整個下半場。一邊哭又一邊暗罵發神經,竟然是看功夫片看得這般淚流滿臉,全面擊倒一眾文藝大悲劇(上次海角也不過是熱淚盈眶而已)。

又心知肚明和什麼民族大義全無關係。只不過累積多少情緒,又一時與出拳者境意相通了,自是灑落而下。那跟Ong Bak是全然相反的情緒,單是預告片就看得人異常恐怖,拳頭與眼神都只有仇恨並意在激起更多暴力仇恨。缺的正是那非不得已而為之,又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難。有此為難,才有克己復禮,才生出以柔制剛吧,我想是。

而棉花廠那句話,即一下反向道明了那滿腔的烏蘇(吳語,胡蘭成用「霧數」二字,但應該並非俗成寫法,故寧自另選二字),乃一個最壞的時代上無明君的原禍。

之所以生出英明領袖的期盼,乃泛泛大眾(如我),難免個人修養不足,才蓄起一丁點兒能量,就往往快速在日常煩瑣中消耗殆盡;連形貌都萎靡不振,要不落入犬儒無情,要不見於暴戾浮誇。

既然做不到不假外求,一個強大不息的正能量源頭,才自有了它的迫切需要。其實也不一定要借於葉問,奧巴馬也就是這個意思。自然、人事皆有周期,所謂一元復始,人心才有個盼頭,否則天地禍福只一味直線前進,還叫人怎麼個活法。

而回過頭來,我們就是久久盼不來也出不了那麼一個「只要他她站在那裏,大家就自然清明起來,做起事來都自會多帶點勁兒」的人,以及打那兒來的一種開創新局面的時代朝氣。

胡蘭成在不同的篇章,都提及張愛玲甚喜申曲的「文官執筆安天下,武官上馬定乾坤」。我們此番卻是從上而下,人人皆不知自身何位,更不知該當何事,唯唯諾諾甚至不是「做好呢份工」,而只求「保住我份工」。有時見著上樑不正底下營役著的孱弱個體,也只感難過。常識早已淪喪,每需當機斷事,孱弱個體除求索於指引此一「保命丹」之外,就只剩茄哩啡被盤問「茄蛋粄加底幾錢」時的陷於混亂。

本來這個星期有一篇稿是打算溫故知新,說說梁普智的《跳灰》(1976)。現在稿子不必寫,我也懶得翻看細節。但數年前首次看此舊片,即被當中的戾氣深深震住,片中差佬辦案,根本無所謂正義,印象中,所謂的「正邪」之鬥,不過是「望咩望」、「咩呀,唔望得呀」這種虛無的爛仔戾氣。卅多年後,香港特區警察竟然可以安坐警署連番強姦往報案的婦女,而更淪落者,竟然是事後社會彷彿像是處之慣然,傳媒很快就將之淡忘,而警方高層,又何曾就事態之嚴重出來道過半個歉、說過半句像樣的人話?

2008年的香港,都已潰爛至什麼世道。

回到《葉問》,電影裏的葉問最後憑其凜然正氣喚起了眾人的熱血良知,在葉遭暗算受傷倒地後,眾力即一發不可收拾,衝破日軍的防線、奮起對抗。這種因情緒上的相連相通而激發起的勇氣與力量,過去這幾年在香港也為一小群人深深體會了,不過最後,遭逢的又是什麼?請看這裏。

齊天大聖一朝離了花果山,留下的那一眾方寸盡失,怎不教各方妖魔欺負,且欺人自欺。又何況,敢問此地,從來都沒有齊天大聖,都不過是牛魔王暫來代莊。

而更更更更糟糕的應該是,你若說這個遊戲不好玩俺不玩了,回鄉下種豆子去,卻只怕是早已剷平那了南山,徒對南庭帝苑的牆根空悲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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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誕日更新︰

爭普選遊行衝突 馮炳德再判襲警罪成


【明報專訊】曾因保衛皇后碼頭而被判襲警罪成入獄兩個月的馮炳德,今年1月參與民陣爭取雙普選遊行時,被指以手辳撞向警員令他跌倒,再次被控襲警罪,馮經審訊後昨被裁定罪成,裁判官相信馮不滿警方收窄遊行路線而犯案,又指辯方證人與被告有相同政治觀點,下令將馮收押候。馮要在獄中度過聖誕。

裁判官把馮炳德(43歲)還押至明年1月7日,等待其背景報告,民陣孔令瑜在庭外表示會協助馮上訴。

辯方﹕為社會爭利益 無使用嚴重暴力

馮炳德被裁定罪成還押後,其支持者均感錯愕,部分人更為他落淚。辯方律師求情指出,發生於示威遊行的襲警案,與一般襲警刑事案不同,被告為社會爭取利益,並非使用嚴重暴力,事主亦沒有受到嚴重傷害。他又指被告正就皇后碼頭襲警案上訴,明年初上訴庭會處理其案件。

民間人權陣線孔令瑜在庭外不忿地說,馮當日只是普通市民身分參與遊行,並非組織者,又指警方當日多番挑釁。她又說,警方可對他們拳打腳踢,但當他們有所反抗便是襲警,她不滿警方以較嚴重的襲警罪控告馮。

裁判官林鉅溥裁決指出,辯方證人與被告有相同的政觀點,辯方雖指警員誣告,又指事主沒向醫生投訴被襲,而醫生報告也沒有指出事主被襲擊的地方有傷;惟林官指醫生並非調查人員,故無必要追問;而辯方針對案發繁瑣細節乃雞蛋裏挑骨頭。林官又認為,事主沒有必要弄痛自己,其他警員也看見被告以手辳撞向事主,他們並無誣告被告的動機,故有理由相信被告因憎恨警方收窄遊行路線而犯案。

控方案情指出,被告於今年1月13日參與民陣舉行爭取2012年雙普選遊行期間,於軒尼詩道官立小學門外以右手辳撞向警員李國柱的左胸,令他後退幾步並跌倒地上,其後他感到腰部疼痛。

Monday, December 8, 2008

擲出「節省」的回力鑣

似乎,在不同的社會結構,統治與被統治階層的差別,都可見刻劃在肢體運動的此消彼長之上。地位越高,每天需要消耗在衣食住行上的肢體運動就越少,因為都「外判」到了從屬者身上。以古時交通為例,權貴商賈的腿部活動消耗就轉嫁到了轎夫的肩膀與雙腿。那除了是一套重智力輕勞力的價值體系,還包含了對勞動的厭惡---勞動是指為滿足日復日生活所需而必得動用的肢體動作;故狩獵作為一種非日常的競技項目,即使消耗很大肢體能量,也不會生出代勞的需要。

人類文明的發展,某程度就是能量調配經濟學︰盡可能約減日常勞動、把能量節省用於非日常活動,乃「進步」的主導方向。在現代社會,這條削此養彼的程式則更添「(節省)時間」此一元素,於是日常勞動逐步由自動化系統代勞。

此消彼長的能量支配關係現在多由貨幣定奪,都市人消耗大量與基本生活無關的心智時間去換取貨幣,以求節省日常勞動,又繼而把省下的能量再投回心智,去開發能更節省勞動的自動化設置。(但最終「節省」出來的時間與能量,到底要用來做什麼呢?我不知道)整個系統自我指涉、循環不息,當「現代化」進展至此,又是否如德國社會學家Ulrich Beck所言,其實乃回力鑣一枚?

最近回中大,發現即使在校園這種本來頗素樸的地方,現下日常的自動化亦已達無遠弗屆之境,使我這個畢業不過十來年的校友,頓成劉姥姥。先說圖書館的廁所。扭動水龍頭這個動作的消失是不必說的,可是,當我站在洗手盤前不意想一揮手,手中一疊文件不巧剛好從掛牆肥皂液底下過,說時遲那時快,一束橙色肥皂液就像鳥糞一樣,準確無誤地落在我的文件上。我實在想不出自動感應的肥皂液除了能節省「按」一下的手指動作外,到底還節省了什麼。我一邊狼狽地以大量廁紙清潔那一灘橙色液體,一邊慶幸還好如廁後,座廁並沒噴出水花進行另一種代勞。

其後在飯堂。我拿著票子站在櫃台前等候食物,只一櫃台之隔的服務員向我呶呶嘴,示意我看遠在十丈外的電子顯示牌上的號碼,以茲領取。可我不正站在她面前了嗎?待食物弄好,她只輕喚我一聲就行了---甚至連喊都不必喊,因當時快收攤了並沒別人。我看看手上的號碼看看眼前的她,再看看十丈外的電子顯示牌,復把視線收回眼前,覺得那真是一個妙趣的士碌架迴擊。

我不知類似的自動化系統需得動用多少資源,卻很好奇,它除了介入並消弭了人與人之間的接觸點、把人約束到由機器代勞的規範裏去,到底節省了什麼又方便了誰?最後,這一切又和肩負教育大任的學府到底有什麼關係?(短版刊明報2008.12.07)

Sunday, December 7, 2008

為什麼要到中大上學


那天回中大參加「反拆烽火台」論壇,取道小橋流水,從崇基步行上本部。才走過了小禮拜堂,猛一抬頭,山腰的建築竟已了然入目,從前那一片茂密幽深的林子顯然是被修理了,稀稀疏疏剩下一副討好的乖馴模樣;以前那條忽隱忽現的蜿蜒石梯,也重新鋪砌得寬闊平整。如今拾級而上的確是舒適的,沿途收拾得乾淨明亮,沒了不知從哪兒忽然冒出來的枝椏,也再不必細心腳底,仔細哪塊石頭有高有低、坑坑窪窪可有積水打滑。走著,看見幾個年輕學生匆匆擦肩而過,我忽然發現自己罹患失語;原來我已無從向他/她們複述「我的」小橋流水經驗---當它已被修整得與城中任一條供人往返的安全通道無異。依山勢而闢幽徑,或去山勢顯霸道,此間鴻溝,恰恰點明了人力作用於外部環境時,到底是謙克涵蓄還是跋扈自恣。而又到底是前者還是後者,才是一所大學理應承傳之道呢?

爬著梯級我一邊喘氣,一邊想起了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的《為什麼孩子要上學》。大江從兩方面去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一是關乎生命的延續---「新的小孩」必須到學校與其他孩子一起學習,才能繼承「死去小孩」所使用的語言,把語言變成自己的東西;另外,就是為了「充分了解自己,與其他人連繫」。

容我把大江的答案稍作延伸,「延續」和「連繫」都不可能於真空中發生,因此外在環境必然參與構成了兩者的性質與內容。如果「新的人」不巧置身於中大,他/她會否發現前行者使用的語言已早被唾棄而像我一樣遭逢失語?於是「新的人」必然只能發現自己置身於歷史語境的斷層當中,或更乾脆必然只能是個「失憶之人」?至於「連繫」,當然總會有的,只是在一所從硬件到軟件建設均功利地以成本效益為主導的院校,我實在想像不出它能給予「了解自己」與「與人連繫」多少豐富內容與彈性。站在今日發展主義當道的中大,依循大江健三郎的思路,我卻只能達致相反的結論︰學生根本不必上學去。

而現下既一切皆以方便快捷效率為尚的話,那每個學生的家居房間理應是最理想的「學校」;從床上爬起來一個箭步衝前打開電腦上網,就已抵達「學校」,豈止是從崇基徒步到本部到新亞的時間、豈止是等校巴的時間,根本連交通路程的時間也都節省了(至於節省出來的時間都用來幹嗎?我不知道)。打開視窗乃至視像會議,不就跟如今坐在冷氣房裏一樣能進行「知識傳授」與「溝通」了嗎?再說,電子書既是未來之大勢,那麼就連圖書館也都引進了家門。

還上學去幹嗎?

不過,我是個老派人。當我氣喘噓噓終於爬到了本部站直了身子呼出一口氣,我都不過是低頭懺悔並起誓一定要好好鍛鍊身體;就算再讓我爬上新亞爬得口冒白沫,壓根底兒我也不會生出造個登山電梯的想法去遷就自己怠懶了的機能並以此為「進步」。所以,我這個反「摩登」而行的老派人,仍是深信年輕學生要上學去---去了解自己去與人連繫去承傳。於是,尚未被發展掉的空間就變得極為重要。而在中大,我想沒有一個公共空間比以烽火台為重心的百萬大道廣場,更能體現這些「要上學去」的理由了。

現今由「門」壓陣的烽火台,並非規劃下的產物,而是體現了終極關懷的前行者以行動演活的空間,甚至其命名,也是實踐的結果 ;一代又一代,烽火台既見證了歷史在行進,也把自己寫進歷史(註1)。當中的有機承傳,所指並非僵化的教條而是明辨是非的思辨能力;而要做到「充分了解自己,與其他人連繫」,也並不必然是遠離孤獨的浪漫過程,更多時候恰恰相反。就是在這個空間,年輕人學著去判斷去碰撞甚至受傷,捲進烽火的核心固然如此,即使退避到邊緣甚至討厭烽火,你也始終無法對它視若無睹。無可避免地你總會知道發生了一些什麼事、一些人在關心著什麼議題,無論你選擇站在哪一個立場、又有誰跟你站到了一起,你總要給自己一個答案以至最後更清楚自己是什麼、能做什麼、想要什麼。然後,慢慢轉化改變。

所以今天,當不同年代的中大人走到了一起「反拆烽火台」,不是為的貪戀那可被拆卸的一磚一瓦、更非因為那是一個可供畢業生留下「到此一讀」倩影的地標,而是在守衛一個以關懷行動開創、以活潑思辨繼往開來的歷史空間---歷史空間是不容被行政官僚勒令「休假」的。也可說,大家是在努力搶救那個「新的人」,讓他/她得以與其他人連結起來,去繼承前行者的語言並把它延續下去。

否則的話,弄個虛擬學校遙距授課,豈不更節省更合乎經濟效益?把學校閉/斃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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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銅鑄雕塑「門」於1987年始擺放於現位,但早於此,本部圖書館對外的這個位置就已是學生運動凝聚力量之所在,舉行過無數論壇與集會,「烽火」之名亦由此而來。「門」坐鎮後,就為這個公共空間更添鮮明的座標。

(《守衛烽火台特刊︳破壞王劉遵義特刊》)

Saturday, December 6, 2008

財政預算案諮詢---追憶老好時光



打從一開始,每見曾俊華出鏡,都覺著一種強烈的時空拼貼感。是次宣傳片,更連背景空間都配合了司長凝住的時代氣息---電腦這種高科技被完全擊倒。

Tuesday, December 2, 2008

出尖沙咀令人太累

(有這半個多小時的時間,本該用來做那些愈積愈多做來做去做不完的工作,但因為剛穿完一件窄得不能再窄的衣服,所以必須在此解鬆衣領)

那天看完CIA出來,就有點空蕩蕩。也不是說不好看,但總覺著像是缺了點什麼,未能滿足。得不到雪花高或大保齡的那種滿足,我想應該是,雖然兩部片子其實都早已印象模糊。帶著猶未盡意的高安兄弟黑巧克力,我走在城市邊緣的街道上就覺著了一點荒誕。這麼小的一個城市那麼多人(不把流動人口計算在內也有七百多萬人),全然的陌生人,可也就演戲一般,明明隔著0.5毫米幹著同一般的事,卻又不去說破,視彼此如空蕩無存,沉潛在單人或雙人的呼吸氣泡中。其實是非常怪異,全然的一個個孤絕的個體,竟可如此組織成一個社會,看上去又井然有序、相安無事。

哎……還是沒能把那荒謬準確捕獲。

車廂裏有那麼多的人。自母體爬出來呼吸第一口氣開始,把身體用了十年、廿年卅年、或更長久,就各自背負了自己的deformity。要去問如何都把身體用壞了,牙齒爛掉雙肩失衡眼裏的神彩消褪脊椎曲折心都傷透仇恨爬到臉上還有細紋……都是殘忍有趣的問題。然後拋一拋嘴角的輕蔑,各去擁抱自己的孤絕,也只有退縮在孤絕裏才能安全地詛咒孤絕。

帶著這般單人藍色氣泡,我到尖沙咀,周末的下午想靜靜吃一頓午飯。上五樓有一家常去的café,食物可以入口咖啡還可以,主要是不開冷氣有窗有風也有天。老式電梯門打開,café總是可以躲懶竟還未開(因著它的躲懶無法不想起遙遠的my coffee)。鎖著的門口地上攤放了送來的麵包蔬菜,看上去好幸福好溫暖,但我實在是餓等不及去吃它們。就對自己說,反正本來就只打算喝mint chocolate,咖啡本來就是要錯過的,所以沒有損失,也暗下希望周公能接收到我的用心良苦。跌跌碰碰回到大街,人還是那麼多只有更多,剛好轉角有一家Delifrance就撞了進去。經濟不好吃一個自助午餐也要花四十多塊,坐下來看看手上捧的是什麼,令人驚嘆。我後悔沒有帶相機或手機沒帶攝錄功能,因為這必定是我的最後一頓Deflifrance。用匙羹攪動水汪汪毫無內容更談不上味道的餐湯,還有兩截乾癟可憐發育不良的麵包頭,腦中馬上浮現了Oliver Twist,繼而是二戰紀錄片裏的配給午餐。用四十多塊錢去買一種經濟蕭條的感受,應該還是值回符號消費的票價。只可惜人在餓極的時候,不能以符號填飽肚子。

感受完配給食物後,時候還是早,就走到加連威老道,沿途有店舖貼出消費救港。我覺得大家都很有心,好像購物購得比平日還瘋狂。在嗡嗡嗡興奮的人聲喧鬧中,只見衣服鞋襪在狂亂起舞,我忽然覺得異常鬱悶,但想來想去找不出半絲線索。為什麼呢?我看看一邊的前東英地盤,還有更遠處的前海悅,忽然荒涼得不知所措起來。為什麼呢?是因為CIA是因為喝不到咖啡還是因為二戰式午餐傷了脾胃?我不知道,那條情緒小魚依然潛伏而狡猾不現形。

其實出尖沙咀是為的白先勇講牡丹亭。前個月為了考試,竟錯過上昆的巡校演出,只好聽聽講座,以求親近。其實我不該選擇在街上感受民情,應該早早退守書店。被那麼多文字包圍,腳步漸漸站穩,同意的不同意的,都好,都彷彿一根根救命稻草,很快就織成一葉輕舟,渡我回魂。再後來講座開始,白先勇果然神采逼人,而那些零碎的牡丹片段就更是潤澤了扁舟上的毛毛躁躁。

我終於看清了魚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