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December 8, 2008

擲出「節省」的回力鑣

似乎,在不同的社會結構,統治與被統治階層的差別,都可見刻劃在肢體運動的此消彼長之上。地位越高,每天需要消耗在衣食住行上的肢體運動就越少,因為都「外判」到了從屬者身上。以古時交通為例,權貴商賈的腿部活動消耗就轉嫁到了轎夫的肩膀與雙腿。那除了是一套重智力輕勞力的價值體系,還包含了對勞動的厭惡---勞動是指為滿足日復日生活所需而必得動用的肢體動作;故狩獵作為一種非日常的競技項目,即使消耗很大肢體能量,也不會生出代勞的需要。

人類文明的發展,某程度就是能量調配經濟學︰盡可能約減日常勞動、把能量節省用於非日常活動,乃「進步」的主導方向。在現代社會,這條削此養彼的程式則更添「(節省)時間」此一元素,於是日常勞動逐步由自動化系統代勞。

此消彼長的能量支配關係現在多由貨幣定奪,都市人消耗大量與基本生活無關的心智時間去換取貨幣,以求節省日常勞動,又繼而把省下的能量再投回心智,去開發能更節省勞動的自動化設置。(但最終「節省」出來的時間與能量,到底要用來做什麼呢?我不知道)整個系統自我指涉、循環不息,當「現代化」進展至此,又是否如德國社會學家Ulrich Beck所言,其實乃回力鑣一枚?

最近回中大,發現即使在校園這種本來頗素樸的地方,現下日常的自動化亦已達無遠弗屆之境,使我這個畢業不過十來年的校友,頓成劉姥姥。先說圖書館的廁所。扭動水龍頭這個動作的消失是不必說的,可是,當我站在洗手盤前不意想一揮手,手中一疊文件不巧剛好從掛牆肥皂液底下過,說時遲那時快,一束橙色肥皂液就像鳥糞一樣,準確無誤地落在我的文件上。我實在想不出自動感應的肥皂液除了能節省「按」一下的手指動作外,到底還節省了什麼。我一邊狼狽地以大量廁紙清潔那一灘橙色液體,一邊慶幸還好如廁後,座廁並沒噴出水花進行另一種代勞。

其後在飯堂。我拿著票子站在櫃台前等候食物,只一櫃台之隔的服務員向我呶呶嘴,示意我看遠在十丈外的電子顯示牌上的號碼,以茲領取。可我不正站在她面前了嗎?待食物弄好,她只輕喚我一聲就行了---甚至連喊都不必喊,因當時快收攤了並沒別人。我看看手上的號碼看看眼前的她,再看看十丈外的電子顯示牌,復把視線收回眼前,覺得那真是一個妙趣的士碌架迴擊。

我不知類似的自動化系統需得動用多少資源,卻很好奇,它除了介入並消弭了人與人之間的接觸點、把人約束到由機器代勞的規範裏去,到底節省了什麼又方便了誰?最後,這一切又和肩負教育大任的學府到底有什麼關係?(短版刊明報2008.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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