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May 28, 2008

花園= G‧A‧R+西瓜‧雪櫃‧過山車


什麼時候起「默書」成了一門專業?

不得不承認自己很out

以前工作時,也時而聽到同事呻陪孩子溫默書的噩夢,但我不以為然。因為在我的概念裏,「默書」從不自成系統,只不過是對新習字詞的確認,是學習的一項輔助而已。

但原來「默書」今時不同往日,已經自立門戶,逼迫莘莘學子、累累家長,必須對它正視。昨晚的星期二檔案,我才後知後覺,原來有星期六補「默書」這種活動。補習社發展出什麼象形記憶法,倒真是發了。旁白說什麼生動的教學可以令學生學得快樂之類,我卻只看到訪問對象的小女孩神色凝呆---除非我們都願意去無視旁白與畫面的嚴重落差。什麼是象形記憶法?把英文字母想像成圖案,據說,有助spelling的記憶。

於是,對那個小女孩來說,寫GARDEN這個字,是寫GAR,再畫一片西瓜(D)+雪櫃(E)+過山車(N)

於是,為了記住garden這個英文字,就要把三樣不相干的東西粘糊到一塊兒,比較會瞎編故事的人可能會佔點優勢︰從雪櫃拿出一片西瓜在過山車上吃---make sense嗎?管它呢。可是……先要多做一重功夫,要把E和雪櫃、N和過山車連在一起(兩者能否產生有機聯想並非重點),再把雪櫃和過山車連在一起……可是……正式回到學校默書時、日後寫作時,可不許畫西瓜畫雪櫃的,那豈非又多了一重unlearn的功夫?現在又不是要學張無忌練絕世武功---先學後廢,我的媽,這豈不更累?﹗從phonetics入手不是更簡練嗎?(英文字母的抽象性本就是與其他象形文字構成最大區別﹗)小孩子不應該正是耳敏腦聰嗎?怎麼一個個像是比老人更有學障?

我這樣說,大概要惹來「默書」專業人士豎起index finger在面前左右擺蕩,嘖嘖嘖……太不入流了。

嗯。我只慶幸自己趕上了不太專業的年代的尾班車。阿門。

我實在太愛我媽了,她從來是戲劇迷電視精,我的學習生涯中,除了極少的個別例子,幾乎都是她誘惑我看電視的記憶。小學中學,一般都是拿著課本一邊溫習一邊看電視---所以對於學習平平也從沒怨天尤人;直至如今讀博她仍如此︰唔怕喇,讀少一陣喇,都要俾自己輕鬆吓嘛,陪我追埋套劇先喇。通常,我都半推半就,好喇好喇,凈係呢套咋。

就在這段欲拒還迎、陪母撈電視汁的日子裏,我留意到同一時段,對面一個小孩子總在臨窗夜讀,我看完電視回房間了,他或她,仍在讀。這樣的孩子,一棟大樓裏真不知有多少個。

我忽然有很大感觸。原來「學生」真的是一份職業,比一般成人還累---一般是指即使OT也只O89點,過後能自由活動的打工族。我覺得,學生裏頭應該有人發難,應該組織起來,搞學生工會,最起碼,也要爭取個maximum working hours

剛好那集星期二檔案,有家長說,默書一星期要默足7日,因為一日唔默都驚個細路會唔記得。我差點要以為這是個關於「老年痴呆症」的專題。


p.s. 香港教育制度對人性之泯殺已淪喪到了這種地步,到了連「對他人喪親之痛會發自內心發笑」都要珍而重之視為「獨立精神」的表現了。可悲乎?可喜乎?哈(發自丹田)

p.p.s. 彷彿不把小女孩呈現為敢說真話的小英雄,就無從表述教育機器的變態。多奇怪的翹翹板。卻又彷彿無處不在。如果在這一層上也來個反照自身的批判,倒不失有啟示作用。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每一個數字背後都有一個名字,只是我不能知道。
批判不是拿來消解---若非消遣---尊重的。
如果能多一些尊重。

Sunday, May 25, 2008

天譴論︰也扯他一扯淡


天譴論是否有欠慈悲,暫且先不去管,但這種說法的確為宇宙天道注入一層意義︰善惡有別,賞罰分明。也就是把人看得十分重要,彷彿真有那麼個大帝瞪大了眼在看,孰惡孰善,並兼有國族邊界之概念。緊貼人類歷史得很呀。

但宇宙天道,可求證的至今似乎只有現象之法則,古之科學(如《易經》)現之科學,同在探求這套宇宙法則,以求趨吉避凶;雖然後者難免排拒前者為同道,但近幾十年情況好像又有了點不同。什麼是現象的法則?你一頓一氣吃它十隻麻辣炸雞腿、帶皮的,吃完了就要鬧肚子,當然此因果之間還是存在變數,比方地域啦年齡啦身體狀況啦DNA啦,但基本上還是會鬧肚子。知道了這個關係,你以後就不會一氣吃十隻,最多吃它六隻。但明知肚子痛,還是熬不住要拼命地吃,那就是另一個問題了,非知悉了現象法則幫得了的。當然,還必須補充一句,此一例子不適用於受過特別訓練者。訓練、修練、修道,就是要練出一套法子,去鑽宇宙法則的空子,不僅止是避,且不受其約制,正所謂「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

但無論避勢還是乘勢,都難從現象法則的背後,探出一套以人為本的善賞惡罰來。就像那十來隻麻辣炸雞腿吃下去,熱毒在皮層構成壓力,最終擠爆了,皮破了血流了,就這麼回事。麻辣炸雞腿是因,臉上爆瘡子是果,但卻很難因而說臉上剛巧長瘡子的那一塊作了惡,所以破了皮。要怪也只能怪那非要吃炸雞腿的意志,但那是現象法則以外的事。誰知道為什麼?

釋家就是看透宇宙生命的本相,才道慈悲吧。大概,我猜,也只能以我之愚見來猜,從釋迦牟尼佛的高度,看到天地不仁,或更該說天地無仁,人世才更應有情,若人類能同心協力共同開發各自小宇宙,那還有望在天地之下,共同力減生命要遭受之苦難;但卻偏偏天地無仁,人還要在那邊搞陰謀搞大小動作,殺來殺去打來打去,搞什麼嘛?為了財為了情為了什麼的主義。也只有開發慈悲之情感,看出了彼此之生命共繫,才能在人世的範疇中力減苦厄。所以善賞惡罰從來都只該是人世界的事,為了在天地無仁之下,大家能活得好受些 (我們的難民社會記憶猶新時,不就流行「我為人人,人人為我」之說嗎,也該是此一道理下的淺白演繹)。因此,慈悲的大智大慧是非常理性的。那拼命追求無止境生產炸雞腿讓人吃得撐破肚子還要生產還要吃的,從宇宙生命來看,笨;從人世間來看,惡。

對於把佛學歸入宗教神學一類,我時感困惑。沒怎麼讀過佛經,但好像也沒聽說佛法裏有「信者得救」、「只要信,不要問」之類的。靜修、內觀、慈悲,都是方法,旨在看透「我」不過是一堆錯認;而既然那吃喝拉撒的肉軀並非「我」,那麼她要承受的生命法則之苦,也就不與「我」相關了。消弭了「我」,也就是小涅槃。去年也差不多這個時候,初讀一點聖嚴法師,讀到大槃,不覺大驚,豈非大自殺?徹底的自殺,以謝絕輪迴。

《聊齋》裏有一個故事,非常可怕,叫「三生」。說一個劉某人,因偷雞沒喝那孟婆湯,故能記前身事。其前身死後被冥王罰再世為馬,終日為人騎,太痛苦,於是絕食死;再來罰為犬,仍一心求死,咬主人而求得杖殺;繼而作蛇,求死之心不息,當於路為車壓斷為二。故事接下去如何,並不重要,反正投胎為人,成了劉某,來說這個故事。

看來孟婆湯還真是好東西。但有時人心恍恍惚惚像是記起什麼東西,可見孟婆也有偷工減料時。不過,人的行思總有正常時,還難免要問︰真有個中陰身?真有個三生界嗎?

說「存而不論」的那個到底狡猾,也確是實在。

反正這個人世間,還是要科學要慈悲。

(自然)科學得以趨吉避凶,真避不了了,就發慈悲心,大家都好過些,日子也就過去了。

Then, what should social science be about? 嘿嘿。

所以,天譴論之問題應不在有否慈悲,而是過於樂觀,if not simply naïve


p.s.
有些文字足以殺人,在這層意義上,文盲乃巨人。

Thursday, May 22, 2008

遊商場有感︰前菜數小碟



(1) 兒時的世叔伯夫婦倆來香港,二十多年沒見。之前分別還在上海,後來我們香港,他她們美國。我正好在 final final final papers,就只能陪著吃幾頓飯,玩的逛的交給父母。世伯伯母離美前才剛去了黃石公園,我有點不好意思,但老爸還是帶了他她們去濕地公園。還好一條鱷魚忽來奮起張開血盆大口,把遠方來客嚇一大跳,才不至全無新奇。只可惜那不是貝貝,就又少了點傳奇。

(2) 幾天香港遊下來,天氣太熱、年紀太大,香港又沒什麼好玩的,結果成了商場遊。末了,可能是客人客氣,頻頻對香港的商場廁所嘖嘖稱好。

(3) 到過圓方這樣的商場,就會發現工作,不,我的意思是上班,是很好的現代發明。上班也好,工作也好,像一根根敲進十字架的牢釘,使人不至落入虛無。

(4) 商場還是越大越好,因為這是我唯一能夠領受的好處。彷彿就產生了迷路的新鮮,那是最好的,因為熟悉作為一道邊界,總使我頭皮發麻、腦袋冒汗、瀕臨憂鬱。但這種迷路感還是不能道破,就像從來不該去想起,原來佯裝不知地走來走去,還是會走到心目中的某家店舖。因此必須恪守︰驀然回首,喔﹗那店卻在燈火闌珊處﹗

(5) 還好商場一塵不染到令人敬畏的地步,特別連空氣都是高級,否則時時蹲在地上又擦又撿的女清潔工就慘了。但她們手裏的到底只是抹布和籐籃,比不得衙門的「威武~~」。所以在連接地車的過道上、暗角處,連接發現幾口濃痰。

(6) 在圓方工作應該是不錯的。我看見,有sale屎坐在那些供遊人悶(本來是想打個「閒」字的,但原來手的意識更對位)坐的沙發上發呆,連帶雙眼發直;我看見,有超名店的sale屎在寬敞的店面內踱方步,偶或講兩句手提。後來就看見,採天然光的天窗裏,日落西山了。

(7) 遊商場很sim,連店裏陳列的商品都很sim --- 把電腦開出來一定能買到﹗也無法追究,到底是sim模仿了現實,還是現實搬照了sim。但總而言之,和Baudrillard相反,我並沒因而覺著家居和工作場所就此變真了,反而。連反而都沒有了。

這一碟是自帶的,另計︰最近發現坊間在阿姐靚姐姐姐仔之外,又多出一種新的對女子的叫法,「遮遮」,是餅店裏叫的。我捧著奶油蛋糕興沖沖回家,告訴老媽有「遮遮」此一新叫法,並被如此招喚。她頭也沒抬回我一句︰吹,乜你唔知咩。

Tuesday, May 20, 2008

悼‧(本該默哀)

即便出於極沉痛的反諷,也沒必要再高唱《不要做中國人的孩子》吧---在歌詞的適用範圍內,我對此歌從來毫無異義。

怎能去忘懷那些以一己軀體掩護了孩子的教師、母親---還有那些讓孩子先跑的故事。而確實有那麼些孩子,是如此生還了。
沒必要去輔助掌權者對「中國人」三個字的壟斷吧。

甚至,是否該以安全位置的批判者的清醒,去審定一些人一些話一些所謂的煽情?我們又如何去審定傷痛者需要什麼不需要什麼?

人性迸發出一些閃亮亮的東西,絕不可能遮蔽所有的醜惡;也正如,再醜惡的,也不該拿來禠奪前者的光芒。也就是這樣的,歷來都這樣的。

除了捐錢什麼都幫不上,就只願逝者安息,生者平安。

(啊。還是多言了。)

Monday, May 19, 2008

(轉貼) 北川邓家“汉龙小学”无一死亡奇迹背后的真相


李承鵬︰北川邓家“汉龙小学”无一死亡奇迹背后的真相

今 天这一篇不写死了多少人了,写灾难太难受,我写奇迹,奇迹属于北川邓家汉龙小学,483名学生一个都没有少,71名学生历经两天一夜徒步翻过三座大山和一 片原始森林成功逃生到绵阳,更大的奇迹是:十年前,是谁修了这所希望小学?修建过程中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真相?难道十年前,他们就预知到了什么吗?
……

(部份節錄)

故事到这里还没有进入真正的核心, 因为,如果那天邓家小学像北川一中那样在几秒钟内就被震垮,后来的成为传说的长途翻越也就不存在,那天一个学生都没有死,甚至没有什么重伤,我了解到,那 座十年来正式名字叫“汉龙希望小学”的教学楼不仅楼没有垮,奇迹是,连教学楼正面那块长十几米、高三层楼的玻璃幕墙一小块都没有碎,与在这场大地震学校教 学楼动辄压死几百名学生相比,这是一个奇迹,我很好奇,这是谁修的房子?

于是我知道一个叫“汉龙集团”的公司,它是在十年前出资捐赠邓家小学的企业,老板叫“刘汉”,总经理叫“孙晓东”,经办监理学校修建工程的人是当时的集团 办公室主任,学校里很多人在谈及这场幸运的逃生时,都在感谢这位监工的“办工室主任”,昨晚我找到这位办公室主任,他讲了一些故事,但坚决不让我透露他的 姓名,也不要表扬他,因为他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因此下面我只能用X先生来代指为什么“汉龙希望小学”在这次大地震中成为唯一没有压死学生的学校?或者 说奇迹最开始的一步是什么,我得知以下内情:

一、十年前,刘汉和孙晓东对下属X先生说,“亏什么不能亏教育,这次你一定要把好质量关,要是楼修不好出事了,你就从公司里走人吧”。

二、十年前一天,监理工程的X发现施工公司的水泥有问题,含泥土太多,因为X曾经是生产水泥的一家公司的副老总,经他手灌注的水泥至少有五十万吨,是绝对 的行家,所以他要求施工公司老总必须把沙子里的泥冲干净,也不能用扁平的石子,从建筑专业而言,扁平石子混在水泥灌注过程中是灾难,水泥结实度大打折扣, 他对施工队大发雷霆,愣让他们把沙子里的泥冲干净,把扁平石头全部拣走。

三、一次会议中,他在追问工期拖延时,发现施工公司负责人眼神不对,才得知原来是有关方面的款项没有及时到位。按捐赠原则,企业捐款必须先到当地有关部 门,再由有关部门把企业的钱下发到具体施工公司中去,但施工公司并没有从有关部门及时拿到钱(具体人们想必都能猜到,这可是中国式惯例),于是X先生又发 火了,穷追不舍,终于让款项到位。

四、在奠基仪式上,由于某个原因工期又得拖延,X又发火了,他找到有关部门,据理力争,9月19日,学校终于平出一块崭新漂亮的操场,他说看到那块操场铺平后很开心,而那块操场,就是十年后483名学生逃生的地方。

那段时间人们总能听到X在吵架,在发火,在追款项,当我对他核对这个事实时,他要求我一定要在“吵架”上加上引号,否则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说,你晓得的,我不能说得太多。

我想我已没必要说得太多,一个深知捐赠中国希望小学潜规则的人士说,虽然学生们全部逃生是个奇迹,但汉龙集团的X先生能够通过“吵架”把钱“吵”到正规用 途上更是个奇迹,在往常,吵架根本没用,钱还是不能够及时到位……(为什么这次学校倒塌这么多,这里恕我暂时不能直言,但稍有常识的人想必也知道)

……
(閱讀全文)

Saturday, May 17, 2008

(轉貼) 梁文道︰浩劫中見希望 傷痛裏有慈悲


【明報專訊】國難當前,奧運火炬的傳送要不要中止呢?很多人都覺得是要的。哀矜勿喜,有那麼多人喪命,那麼多人失蹤,那麼多人陷入了精神崩潰的邊緣,當局又何忍一片喜氣,繼續大辦盛事呢?

汶 川震災的前兩天,我剛從成都回港。心裏還在回味當地友人所說的段子時,噩耗忽然傳來,我連夜打了好幾十次電話,卻沒有一個接得通。尤其令我掛心的,是一個 住在都江堰的友人,不知她是否無恙?後來我又想起,這麼猛打電話其實是不對的,因為會增大線路的負荷,阻礙了其他必要的緊急通訊。直到一位朋友開始更新博 客,即時向大家報訊,我才稍稍寬心。

守覑電視,我看見一個5年前SARS時期仍然不能想像的政府。除了少數關於震災預測的小道消息之外,它 開放了一切的渠道,幾乎沒有禁區地任由媒體採訪,負責救災的解放軍甚至還特地安排了媒體聯絡人。如此開放透明的信息處理並沒有帶來往日擔心的社會不穩;相 反地,它掀起了一股席捲全國的救災熱潮。沒有媒體想在這種時刻潑冷水;相反地,不須指示,它們自動地匯合成了一道主流。經過這次悲哀但卻可貴的經驗,政府 一定能夠學懂,天災並不是天譴,毋須羞恥也毋須遮掩。

我又看見幾個月前雪災為禍時還看不見的一個政府,其行動之迅速固然遠勝新奧爾良風災下 的美國政府;它學習的速度更是令人咋舌,在不到半年的時間裏,舉國動員的救災體制竟然就已發展到了如此靈動的地步。我從來不相信寫評論要服膺「在官方做得 對的時候稱讚它,在它做錯的時候批評它」之類的訓條,因為政府不是小孩,它不需要掌聲呵護;而批判與質疑卻是評論者的天職。但是,在這一刻,我實在不能不 佩服中國政府在抗災中的表現。

然後,我看見了我心愛的成都,以百萬計的市民露宿街頭,令人神傷。可是我要說,這次災劫中最叫人感動的還不是 雖然負傷流血卻仍趕赴災區的士兵武警,甚至也不是親臨前線的溫家寶總理,而是這些可愛的成都人。這麼大的一座城市,不只沒有發生災後常見的趁火打劫,更沒 有商舖乘機抬價,幾百萬人就這樣秩序井然地守在街頭,照樣過自己的日子。有人譴責部分市民在這當頭仍不忘露天打麻將是幸災樂禍。我卻想起伊朗導演基阿魯斯 達米在《春風吹又生》中那最動人的一幕﹕強烈的地震摧眦了無數人的家園,但那些災民在野地上架搭帳篷時仍不忘豎好天線,因為世界盃就快開鑼了,逃難固然要 緊,但並不表示世界盃就不重要了!這不只是苦中作樂,這更是人在浩劫中奪回自己尊嚴的努力。天災可以帶走我們的財產、親人以及生命,但不一定帶得走人之為 人的起碼生趣。

我還看見更多的成都人走到血站,捲起袖子。當地的著名作家冉雲飛在聯絡恢復之後告訴我,他們一家連續3天去排隊捐血,竟然都 還輪不上!何只成都,四川好幾個災區的居民這一刻才從鬼門關前拾回性命,下一刻就已自發地組成救援隊伍,要往山裏進發……這就是今天的中國人嗎?天不亡 我,中國還是有希望的。

然而,這又不只是一種愛國愛同胞的情懷,它還是人皆有之的惻隱之心。在「反華」的CNN網站上面,我看見它們連上了 救災捐助的鏈接,還有許多美國人的留言,有的在呼籲大家捐款,有的在為中國祈禱,還有人譴責美國政府出手太小器沒有良心。著名博客羅永浩則刻意摘譯了部分 美日新聞網站上的留言﹕一些美國網民不太清楚四川的位置,還特地搜尋材料,當發現四川原來是中國人口最多的省份之後,其他人立刻開始憂慮,一位留言者如此 回應﹕「多謝(你提供的信息)。很快就有地區救援……我今晚要停下所有的事情,祈禱上帝立刻去幫那些受災的人。」日本網站公布震災消息之後,很多人也即時 送上祝禱,其中一個網民說﹕「阪神大地震,新潟大地震的經驗,日本的救助技術,應該可以在這類災害中發揮作用。不管政治局勢怎樣,中國又是我們的鄰國,時 間緊迫,不要再說他們反日什麼的了。日本政府應該盡早派遣救援隊伍。」

是什麼在瞬間消弭了那曾經不可越過的偏見與敵意?當然是慈悲的力量,那種使得解放軍不眠不休,消防員奮不顧身,以及平民百姓忘己救人的同一種力量。

我 不能不想起亞當.史密斯在《道德情感論》中的那個著名譬喻,他說﹕「一個有人性的歐洲人要是知道中華帝國發生了一場大地震」,或許會感到傷慟,並且沉思當 中的悲劇意義;可是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回到日常的生活。亞當.史密斯的意思是人類在理性上會接受一套普世的價值,但是在感情上卻會受限於具體時空的制約, 所以我們應該學習發展自己感情上的道德想像力,要能同情共感地體會他人面對的處境。

今天的世界已經不再是18世紀的蘇格蘭了,拜媒體所賜, 我們現在更有資源去培育自己遠程的道德想像力。除了感情人更易被陌生人的痛苦觸動,我們甚至還可以透過跨政府的連繫和世界性的非政府組織去實際踐行自己的 道德良知。換句話說,比起200年前,人類現在更有本錢去履行自己的道德義務,做一個真正的世界公民。

我們都不忍再看到迎送奧運火炬的歡慶 場面,因為我們有難以言喻的哀傷需要宣泄。所以在傾全力救災之餘,政府也不能不顧慮13億人的心理需要,它應該下令全國降半旗致哀,它應該在稍後的日子裏 於各地舉辦集體的紀念集會,讓日日夜夜沉浸在悲劇消息中的國民有一個治療自己的機會。至於那一把火炬,我們卻不一定要按既有的模式去傳送它。何謂奧運精 神?難道不就是一種對於跨越藩籬的和平的夢想,對於人性中種種美善的肯定嗎?所以當局不一定要中斷火炬的傳送,而是要讓這把奧運精神的象徵重回正軌,於浩 劫中發掘出它的真正意義;換一種方法,換一種儀式,為了一切在生者,更為了一切往生者,將整個過程轉化成一種祭悼,甚至昇華。只要我們還活覑,我們就不該 放棄對理想的堅持,對人性的肯定。即便是死去的同胞,我相信,他們也希望我們好好活下去,把他們留在我們身上好好活下去。

梁文道

牛棚書院院長

Saturday, May 3, 2008

捉蟲 (4) --- 我、我們、我國



前所未有的鬱悶。那份尚未開頭卻死線逼近的final paper,實在沒心思去想,只好先自我洗滌。

(1)

昨天寫下那篇婉約的東西,都只是因為看到了開幕禮而難頂,尚未見到鏡頭下發生在香港的公然/公開/公眾暴力,尚未在街上感受到遍地紅衫的壓迫。

鬱悶的其中一個高峰,是適逢課堂上導師播了一集《鏗鏘集》,探討十年回歸下的國民教育。一百多人的教室裏,打在屏幕上是某校校長,認為必須大力推動愛國教育之類,然後七情上面地朗誦一首自譜的歌頌祖國。老實說,我這種戴著紅領巾長大的,都未嘗如此肉麻。拖長捏了鼻子似的男亢音︰……投入祖國母親的懷抱﹗

母親作為一抽象的概念,應該是好的,懷抱也應當是溫暖的。但祖國又如何是母親了呢?具體指的又是什麼呢?這句激昂的濫調,又開啟怎樣的想像呢 被誰抱在懷裏?

前現代,把祖國比為母親,往往喻意著鄉土大地,大可以天地山水人情的孕育為底蘊。可現在呢,一大半「兩岸猿聲啼不住」的兩岸都埋到了水底,千百年著根土地的農民都頻失耕地,那麼香港喝十五樓的牛牛長大的仔仔囡囡,又該去想像把自己投入哪一片土地呢?

什麼是祖國?誰是母親?七情上面的校長,是在幻想自己被胡錦濤、溫家寶抱在懷裏嗎?

我絕不反對有人要投入祖國的懷抱,但當這種行思成為對公眾的要求時,請務必講個清楚明白,祖國這個虛空的符號裏,填塞的是什麼?投入懷抱又意味著什麼具體動作?

(2)

昨晚六點半新聞,看到一個白人男子在臉上貼了西藏圖案,馬上就招來勇猛的中國男子伸手去撕他的臉,群圍更不消說;然後旁邊一個小紅衫,簡直是可憐的,拿著幾支中國國旗趁熱鬧般地往老外身上抽去,但閃縮的眼神卻出賣了他的勇猛,他抽兩下又往四下看看,又往鏡頭張張。寧志在留言說及阿Q,我想還真神。阿Q張望什麼呢?大概是看看抽一兩下會不會有人阻止,又或是,看看別人是否也在做同樣的事,那他就安全了。

警方的舉措合該使這一類阿Q放心且更張狂。把異見者抓上警車,動粗的人就高呼勝利︰老子贏了龜孫子﹗

但你們的祖國就那般脆弱嗎?人家拿出一面旗子,你們的祖國就馬上要分裂開來了嗎?

我又何必再去驚呼這不是我知道的香港。這幾年幾次三番下來,再去詰問就實在太做作了。老早就必須承認23條是默默地貫徹執行了。立不立法,已失其重要,這才是高招。

可是,面對那些動輒「郁佢」「dup佢」的紅衫人,無論他操的是廣東話普通話、是被動員被委派還是完全自發,都不應有恨。仇恨只會把自己置於與他們同一平台的對立面,於事全然無助。尤其當你凝視那些亢奮的紅眼睛,有時還有眼淚,你就會知道,他們沒有什麼選擇的餘地,太全然的發自內心。

歸根究底,那是百年來教育的徹底失敗。無論是羅湖邊境的哪一邊,上一個世紀滲透面最廣、浮在最表面的,都是浮誇浮躁淺薄短視的文化成品,它向左走還是向右走,都不太重要,反正殊途同歸。

當我們的教育從不以培育沉穩的獨立思考能力為根本,更甚時時拿出binary framework (yes=1, no=0)來逼出個正確答案,我們又怎可去苛求一代又一代人對「紅衫︰1=愛國,0=漢奸;橙衫郁佢愛國」的直線思行程式生出免疫力。

今天的教育只臣服於功利,我們的大學早就臉不紅地公然打開門經營其學店,說得好聽叫追上國際化大潮流。沒有多少個站在教育高層的長官會真正認為人格修為、公義之心是辦教育的基本目的。因為那些很out,在市場上賣不出好價錢。

在這一點上,我絕對承認自己的保守與落後。

(3)

誰是「我」?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一下就問到了生命底本。

構成「我」的細胞在時間洪流中新成代謝,把自身從嬰兒到今的照片排開來,你又如何去肯定哪一個是你而不心虛?

至於思想,就更是一瞬間萬千念頭閃過,又哪一個是自己?你有「愛國」的思想,那只表示你慣性把「愛國」從那一堆閃過的念頭中抓出來,但是即便如此,愛國就等於是你嗎?而且,又有誰能拍一拍胸口,宣稱自己如今的想法和三年前完全一樣?

「我」在哪裏?到底有沒有一個「我」?

「我」且如此,一個合眾「我」之「國」呢?

從日常用語裏,彷彿還真有那麼一個「國」,自盤古初開即邊界內容不變地待在那裏,只等「我們」前往相認。

一想到它要分裂,就讓人心痛如絞、熱淚縱流的那個「國」,到底是漢武帝的國、五代十國的國、努爾哈赤的國,還是中共的國?

一個以西方思想為立黨之本、批孔破舊的政權,和中國文化之間又是一種怎樣的關係?

中國文化又指的是什麼?孔子,莊周還是墨翟?家天下的承襲,還是禪讓?先民率真樸實的氣質,還是晚明的乖戾扭曲?元清兩朝又如何安置?這一堆東西,跟我們又是怎樣的關係?而誰又是「我們」?

這一系列問題的答案,都絕非不辯自明、理所當然。要尋求答案,也絕非非此即彼的binary framework所能容納。不過,若能進入此思想軌跡,本身就是對binary framework的最佳對治。

讓冷靜省思,成為慣性之一種。

(4)

過去好一段時間,我都很悲觀,想來也只是因為自己充滿了仇恨。但其實我哪有什麼資格去悲觀,尤其在過去幾年間,有緣結識了幾位默默在自己崗位上為這個社會付出的中年女子。她們眼裏看過的絕望,只會比我多不會少,但她們不浮誇不懷恨,只繼續做該做的事。那都是非常成熟、理性的心智,不偏執於狹隘空洞的符號,而只著眼於更大的與世為善。簡言之,也就拋掉了我尊,或曰面子。

其實,只要我們願意放眼去看,在地球不同的角落,在蒙受各種不同災難的地方,也總有一些人,在為其同類所造成的破壞努力在進行修補。光是這一點,就使人難以對人類報以絕望。這些人,他她們的數量應該真的不多,但卻為人類應走的方向作了示範。或許這是「進化」之一,只能慢慢來,只有一小部份人先成熟、理智起來 這樣的人斷不會為了一顆火種就跳起來,去搶去打去跥去撕去罵去封人家的嘴。

既然全球化已是不可逆轉之大勢,那就更不妨拋開僵化的概念邊界。如果我們的思想還是習慣於尋求認同的話,那就讓我仰仗於那些為數不多的前行者,在那國族、性別等等的邊界之外。

所以,我們更不應在52之後,對羅湖邊境的另一端投以鄙夷的目光,繼而劃地為界;因為那邊有好些名字值得去記住︰高耀潔、胡佳、蔣彥永……一眾維權律師,一眾在高壓空間下繼續獨立創作的文藝工作者。還有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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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多一點點︰

走路筆記︰观火但不隔岸——从奥运火炬传递看香港社会

五星旗就是爱国,狮子旗就是ZD?

Friday, May 2, 2008

捉蟲 (3) --- 理性

(圖片來源︰新華網)

紀錄片上說,人類和黑猩猩的基因近似度,達99.4%。人類和其他動物最明顯的區別,應是前者很懂得符號生產,並全身心投入符號世界。

弄出一種火,稱之為「神聖」;大家競賽,又出了一種「精神」。本來也是好的,都是人以符號在挑戰獸的物理界線。

發出符號的人情志激昂,接受符號的人情緒澎湃,教人又怎去冷待那一片丹心。唯是,符號總像一朵美麗的水花兒,噴出來之後,又傾刻於物質世界找不到對應。

前景裏,祥雲象徵的和諧、One World One Dream,都是美麗的符號,但背景裏廢氣污染的維港卻是真碓的物質界。我們不活在泡泡雲中,卻實實在在呼吸著廢氣。

昨天報上說,粵港減排無效 去年空氣污染上升。那些激情和眼淚,還有死命維護,為何從不見同等量地投入到真確的拯救萬物,乃至自救中去?

良好意願和美麗符號,卻總跳不出符號的反諷怪圈,就像在高舉祥雲這個傳統符號之下,不知有多少在同一片土地上累積數百年的物質遺產,傾毀於一旦;不要去提,那緊緊包圍在One World One Dream四周G4人員與火炬手形成的強烈反差;不要去說,香港那奇特的巡樓反曬衫。更別去提,在和平的名目下,引發的相互傾軋、你死我活。

全都勞民傷財得不知何所以。衣裳穿身上還不好好的,怎一掛樓上,倒丟人了呢?

符號真的威力無窮,人都得仰仗它來自我定位,分明彼此。

人類真啟蒙了嗎?真理性思考了嗎?(這詰問並非出自後現代的立場,於是也就更非指向celebrate the irrational)

只怕是過去兩三百年的工業革命、現代化進程,沖昏了符號界頭腦。

全民勒緊褲帶都要造出原子彈,就是符號運作的最大非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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