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東江水是要付出代價的。不過,代價並非補貼東江源頭為保水源而生計受影響的村民,而是先行自斷命脈。
如今病而優則商的前商務及經濟發展局局長馬時亨,較早前因見正生書院學生於地區論壇遭街坊謾罵,聲淚俱下痛曰︰點解要咁樣對待我哋既下一代……
其後,前馬局長於電台開咪,主持以年輕人為對象的節目,實行為救救孩子出一分力。節目中,馬教授一再強調,香港沒有其他資源,人才是香港唯一的資源,所以一定要教好年輕人云云。
而前兩個星期的那一集節目,主打求職一環。馬教授充當面試老闆,而應徵者分別為內地在港留學生、從英國赴笈歸來的香港學生,以及完全made in HK的本地大學生。一輪對答後,留港內地生跑出,馬教授的評語為「外語能力強兼擁有國內視野」等等,而made in HK之所以失敗,正敗於其沒有國內視野。
聽畢,真替那位本地生感到難過;欠缺內地視野,非戰之罪,實乃原罪是也。於是馬教授寄語,香港人唔好再hae下hae下,要倍添努力。大學生當中有多少是hae下hae下我不好說,可一旦進入職場,根本容不得你hae,而事實是,去看看中環的白領一族,每天平均是幾點鐘下班的,而那些幾皮幾皮的增值MA課程又何以一再開爆。
欠缺內地視野若為原罪,那麼,救贖的方法大概就只有北望神州,上去上邊開拓視野唯是。這個,跟唐英年籲低收入(他心目中的低是指萬零二萬)的港人應考慮返大陸住,吹到底都是同一首曲。那麼,什麼人該待在香港?答案也就太明顯了。畢竟香港對於「質優」人士還是有其吸引力的,比如較諸其他大都會,香港的治安、安全都是可取的,而在保護「優質資產」方面,香港的司法制度仍發揮著令資產擁有者安心的功能。那麼在官在商,都似乎在期待一次大換血 ─ 飲東江水換香港血。
在這種一切以北望為依歸的「單一方向視野」底下,本地經濟當然就是不屑一顧的垃圾了─對於當權者而言。也只有從這種說穿了就是跟紅頂白、攀附權貴的管治思維之下,才能理解天水圍地區經濟的撥地何以會被擱置。
話說,發展局先前有意把天水圍濕地公園旁一塊逾三公頃的土地發展作地區經濟項目,並就此進行招標。其中一位申請人為蔡瀾,他的企劃是把空地發展成美食大笪地。區內居民來自五湖四海,以地方家常小菜作賣點,東北菜、浙江菜,再來印巴的,一定可以做旺個市,平民的市。其實,一向都是,官老爺只要肯放手給出個空間,民間的活力自己就會活出來的。電視台也做了一輯相關的報導,鏡頭前可見,天水圍居民,尤其那些拿著鍋鏟炒出一碟碟撚手小菜的師奶們,就更是滿心盼望。因為,整個計劃,明說了是為推動地區經濟,讓天水圍走出陰霾的。
可是,招標的結果上星期公布了。五份申請書,一份不取;一大塊土地任憑作停車場算數。
只有一個對平民百姓毫無半點關恤的政府,才會作出這樣的決定。那麼,請他們日後不要再假惺惺到那個只純粹作安置人口的地區,去搞什麼陽光希望吹水騷了。
這個領導班子的人,都不讀書不讀史;大概因為史書總多少夾著一絲寒風,而把頭一扭向北面看去、金光一閃心就熱乎了,旁的什麼都不必去想了。可遠的不說,就說當年港英,六七後才終於學曉,原來人民是要「關懷」的。
興建高鐵拆毁菜園村又是再一則北向仰望、踐踏本土的慘痛故事,繼市建局摧毀連串舊社區之後。
現下,這條全球造價最昂貴的鐵路正準備霸王硬上弓。
以此地為家者,係時候做嘢︰
1129反高鐵停撥款大遊行
日期:29/11/09(日)
集合時間:下午2:00
集合地點:銅鑼灣東角道(崇光百貨門外)
路線:銅鑼灣崇光百貨 → 軒尼詩道 → 中環﹝地點容後公布﹞
聯絡:25603865﹝香港天主教正義和平委員會﹞
參與形式:參加者可帶備自己的單車、BB車、手推車、小販車、板車、輪椅、11號車(人行),不同形式,展現城市慢慢發展的理念。
大會建議參加者穿綠色衫。
Sunday, November 22, 2009
Wednesday, November 18, 2009
Sunday, November 8, 2009
巫煉─沾衣落雲端
人不可能抗拒時間,卻或許可以用蠟封住耳朵,不隨那眾耳一聲的魔笛走上成年人的路。
如果,心夠靜的話,即便把朱天心的小說打亂時序任意散落桌面,你還是能從各種高唱低吟世故老辣的和雜中分辨出《擊壤歌》和〈古都〉的本源同質。只是同一把聲音,在自己的時間軌道裏踽踽二十年,跌跌蕩蕩(吉普賽的大吸鐵既吸來寶藏但是否也有爛銅鐵撞上來),音質託付的氣勢總不免變異。而讀小說又可否如觀書法那般讀於其精氣神?
(1)
《擊壤歌》裏的小蝦是吸足了生命元氣來投入人世間的,於是什麼皆愛,動輒要哭,大風起時又當即立誓要幹一番事業於天下。如此渾然本色的十七歲,她幾乎是用盡所有的情去愛這個世間,而世間彷彿剛好也年輕,安穩地在那裏接收它合該領受的。年少真情切切,尚不落人際情感的分門別類;縱意識到差異,卻無分別心,於是俊男子俊女子都傾心言愛。這份癡,黃錦樹評來毫不延緩就直接撥歸「賈寶玉情結」,也的確,「每看到漂亮女孩時,我就想當個男孩,我可以像賞一朵花兒一樣欣賞她,我的花兒們啊﹗小靜就是這樣的女孩,每次看到她,就希望自己是個男孩子,娶她回家,給她一個小花園」幾乎稱得鐵證如山。黃錦樹高級外科醫生那般的手術刀,把「賈寶玉情結」拆析開來是「眷村生活的封閉」和「學校生活的單純」,還有父母的「呵護和放任」。 結構性分析當然有助抽離地理解成份,但我卻不願意借解剖的除魅,就讓「賈寶玉情結」的氣質在鼻息間輕輕如煙消散。
小蝦對死黨們的死心塌地,還有常常因無心讀書而怕被用功的同伴們拉下的無端憂心,的確是寶二爺式的。但論及兩者之相通,與其先要道個男女易位,毋寧說,兩者同落於既有男女性別想像之外的情感未明。就好比,怎可輕易把中國傳統文化中的書生形象稱作feminine又或簡單把穆桂英想成masculine,若硬作那般套攏,都不過是既有概念在力爭現實版圖。從文字直探心靈的話,那裏有秀氣在靈動,或可以一個「俊」字呼喚之。大概只中國的審美觀裏,才有此用於男女皆宜適的「俊」,區別於泛泛之美。以謫仙之俊氣去愛世間的美好,把自己和愛的對象都提了起來,世俗而不沾俗氣,乾淨得彷彿與成為「男人」和「女人」走的是另一條道,但又不定是未知慾的無性別,卻是連慾都年輕得如同蜻蜓的翅膀拍動在陽光裏。那麼,是憑的「青春」劃下那一道分界線?又不盡然。想那希臘神話中美少年的愛,都太自戀自恃,而愛他們的老男人,又都(佔有)慾念太強,使青春成為獵物。偏偏小蝦和寶玉有一種癡,要不是在那掏心掏肺的愛裏忘了自己,就是在念及對方的各種好時處處覺著了自己的不及,但也只是訕訕地覺著了不好意思卻從不生出尼采講的resentment。
如此「賈寶玉情結」,天真無邊際的情裏少有自恃,卻強蠻地執於力拒無常。寶玉最怕筵席散了的寂寂,最好一輩子姊妺淘裏賞花吟詩,不道分離;而小蝦哭濕一衣襟的淚,為的「我只要上帝,讓每一個人都能永遠停在他自己喜歡的時刻裏,我不要長大,不要阿狼死,不要稻垣走,不要回去面對可怕的學校、冷冷的世界﹗」 但懷大愛之人,是註定要歷大悲的。
(2)
好曲終散,寶二爺末了一身猩紅袍子於大雪天裏出走。但賦予小蝦生命的朱天心卻不然,這裏就也見著了與寶玉的不同,她的靈秀當中,還有正氣。當見著了人事(政治)摻合到時間裏去催化無常,她是要火的。那俊秀之氣凝於眉宇間煉成一抹憤然︰怎可以這樣怎可以這樣……一連串痛惜的問號,擲向那不再安穩的世間。這般性情是耐不住「雲端看廝殺」的,看不住了,就提槍上馬殺入眾聲喧嘩之中,錚錚鏘鏘、驟耳聽去,還端的是以世故犬儒回擊現世之光怪荒謬。
王德威於是就以「怨毒著書」把朱天心連接上了魯迅。都有憤怒是的,卻此之外,就輕重與質感言之,二位作家的氣勢還是各異。除了時代之兇險不可比,魯迅那張「非常不賣賬,又非常無所謂」 的臉上那一匹八字鬚,可也點出了力度,看著嘻笑怒罵、可一發狠勁又痛壓到底不回頭。但朱天心的憤怒是急到了臉上急到了聲音裏,尤其明顯是《我記得……》(1989)、《想我眷村的兄弟們》(1992)等小說集,她都急得差不多嫌故事裏的人物嘴不夠快要跑出來教他們說話了,所以她的世故犬儒,多乃故作,背後仍是一種天真執著。這份天真,使她的憤怒嘲諷揉進了輕盈,以至有時候看著像是也要沉壓到底了,她又忽地長出翅膀飛走了。重新整頓,再度回來提槍上馬,已是《古都》(1997)。當中的同名中篇〈古都〉,我就把它看作是隔了二十年的時空,向《擊壤歌》裏的深情人事招魂,因的小蝦與死黨們已永遠被鎖在了時間的那一端。
(3)
〈古都〉的敘事者,放緩了聲音,過渡了天真,但仍執守真誠。但這真誠的底色是蒼茫悲傷。不同於小蝦那種命裏帶來忽然有感於無常的感傷,〈古都〉敘事者的悲傷是從實存經驗提煉出來的,而小蝦的世界剛好就是其內容。一開首即七個段落的「那時候……」就已道盡時移事往。二十年間,政權交替,人存活其中的城市景貌歷盡異變。天地人都老了,以前遍走的街道、看過的戲聽過的歌,都彷彿前塵。當然還包括往日對好友的用情,也一開始就從曖昧未明中被召喚凝固、寫下了結局,縱然是以否定的方式︰「你們從來沒機會知道同性戀好不好玩」。
敘事者自己也難免於變。曾信誓旦旦決不結婚的她,如今是一位母親;曾經年輕的身體,也彷彿自行啟動了密碼,變化於意志之外。但歷盡各種自身能力以外的變化與失去,卻並沒把敘事者導向真正的老成世故,或麻木無情。敘事者說道︰「但淚,是絕不肯流了。」這毋寧是,小蝦的聲音也總歸在時間中蒼老了,卻又從靈秀與正氣中修煉出了強韌沉穩。所以,忍住傷痛的敘事者選擇直面已逝,走到歷史現場(那小蝦與男女朋友們四處晃盪的重慶南路、清水街、淡江畔、新公園等等等等),一條街又一條街、一排樹又一排樹地去把已被消弭的個人歷史拯救於書寫。但此般強悍的重臨姿態,也並非全然的無心虛可言。隨著故事時序的推進,敘事者本來是約好了要與那位久別的好友重聚,卻最終二人並沒碰面,因敘事者決定先行離去(或許從來就沒有那個約會)。是怕的故人重逢,除魅的當下會刺激得把僅存的記憶打個煙消雲散、不復拯救嗎?
而事實是這一抹憂心始終如陰魂伴隨,畢竟現實太大,春蠶吐絲般以個人記憶去力抵,其悲壯處,情何以堪。所以到最後,即便對著在時間中僅存下來的一景一物,卻最熟悉的已然是最陌生的,唯對天一問「這是哪裏?……你放聲大哭。」
此大哭,是哭向歷史。
(寫於2009年8月,刊《字花》21期)
****************************************************
加抄〈古都〉一段︰
「有朝一日,這些人家巷弄將被也愛台灣的新朝政府給有效率的收回產權並建成偷工減料的郵政宿舍、海關宿舍、XX大學教師宿舍、首長官舍……,就如同除了五二巷之外的溫州街曾經的每一條巷弄,屆時你將再無路可走,無回憶可依憑,你何止不再走過而已,你記得一名與你身分相同的小說作者這樣寫過,『原來沒有親人死去的地方,是無法叫做故鄉的。』你並不像他如此苛求,你只謙畏的想問,一個不管以何為名(通常是繁榮進步偶或間以希望快樂)不打算保存人們生活痕跡的地方,不就等於一個陌生的城市?一個陌生的城市,何須特別叫人珍視、愛惜、維護、認同……?」
Sunday, November 1, 2009
Brown Velvet
(1)
喜歡這首《依然,親愛的》,可惜MV版少了潘迪華那夾雜上海話的國語旁白。而歌詞「你話,想一齊開間老人院,到老咗冇人要,大家都可以照顧大家」大概堪稱跨年代女生常談之一。
未聽聞過男生會對未來作這般投射吧?可否想像幾個麻甩仔圍坐吹著喇叭輕嘆,老咗,不如一齊住寡佬屋……
並非不存在寡佬屋這種東西(以單身宿舍計,男子應遠超女子吧),而是那不可能成為一種嚮往;港聞版那些滲透了杜Sir風格的生存實況,也實在足以打散任何(幻)想像的可能性。
那麼,是否,老年時,作為孤婆的或多或少可疏理出一條自食其力的來路,而寡佬則剛好標示了失敗(建基於「有錢怕娶唔到老婆咩」的社會指標上);於是,自立何懼共享,敗愧則最好自摺?
男性獨身到老與經濟條件大概是成正比的,而女性呢,雖不至構成一種絕對的反比,但起碼variables要複雜些,變數也因而大些。
早前的電視劇《有營煮婦》裏有個魯小美Mei姨,四十到中,以「搵份好(老)公」為一己事業 ─ 又要事業有成又要高大有型。劇情發展、故事最後的教訓當然是︰要情唔要金,外表無所謂,關愛才最真。
但那個轉折位是頗堪咀嚼的。年紀一年一年上去的壓迫感,一方面以槓桿的形式削弱了魯小美的姿/資本,同時「孤獨老死」這個惡夢亦如影隨形,最終使她面對現實、放手鑽石,捧起原非她心目中的那杯茶。
試問現實中,又有多少類似的恐懼─怕死係間屋度冇人知,成為了婚姻的起點?
且假設戲如人生,那我又同時好奇,恐懼的力量足以使一個人無中生愛嗎?恐懼拉開的張力又足以支撐多少悠悠的日常?
為了力抵那幅老死沒人知的可怕圖像,就能夠委身於一個並不合眼緣、但對自己好的人嗎?這是否一項以目前交換未來的投資?但既為投資,又怎可能沒有風險。
魯小美最終是循著這般思路決定自己的終身事業︰她知道,假若他朝自己病了癱了,鑽石男只會以錢解決問題,請看護、住私家病房等,但決不會呵護備至、關懷至親;大汗肥佬雖然冇乜錢,但即使要他把屎把尿,也絕不會嫌棄。於是,她選擇了後者。但是,在婚姻上取心(必須註明,是對方的關心)捨金,仍是要擔風險的,譬如說,要上天保佑肥佬千祈唔好先有個衫長褲短之類。
但從來都是,人算不如天算。
(2)
今年七月去書展聽講座,剛好時間還早,就到展覽廳走走。也沒特別去記起有些什麼展品,就從香港老街圖片到豐子愷,一路篤悠悠地看著,接著,忽然,一下子被鎮住了。我看到了張愛玲穿過的鞋子、張愛玲戴過的眼鏡,還有其他。像是有一幅布幕一下從心頭掛下來,沉重氣悶得不得了。有那麼一團氣氛重重的凝在那些物件上,主人離去了那麼久,仍舊不散。一種孤獨的老人的氣味─你是簡直可以聞到那股撲鼻而來的、封閉小間的霉菌粘附其上的味道。但它們又同時在那裏表達一種強自想維持、支撐一點什麼的無力衰敗感。這些跟同場展出的印刷精美的全集、跟冷峻但意氣張揚的照片全無關係。
那壓下來的布幕,不,不是藍色的,藍色雖然憂鬱,卻是年輕的。那只能是一幅褐色的布幔,絲絨的考究的,卻讓灰塵與人物混合的味道添加了重量,沉沉地把窗子全遮蓋起來,在時間裏凝住了不曾動過。
後來看到一張張愛玲的乘車證(老人證?),照片上的那張臉那眼神……那張臉應該不會有什麼閒暇去思考關於文學或文明吧(除了沒有選擇地被裹進二者)……我於是記起報紙上刊登的她的親筆信,提到晚年去看病照太陽燈什麼的,其實一直看不懂,關於虱子的什麼─虱子好像只能爬在她筆下的華麗袍子,爬到真人身上去了,反而成了超乎想像。
沒記錯的話,證件的expiry date是2005年,有效期十年。如果照片是為了證件而新拍的話,那也就是她孤獨地躺在地板上靜靜死去前不久拍的照片吧。
這樣的圖像,是否即便再看上十遍全集都仍要對白頭偕老、兒孫滿堂投下堅定的一票。又或者進取一點去看,被范柳原「當作了自家人」就是最美滿的喜劇。
文學與人生,到底是誰站到了誰的肩頭上去成就巨人,還真不好說。
還好,沒有展出那張她躺著死去的地毯。
(3)
把婚姻視作生命的止痛劑,未免有點太冤了吧。
但是否,女生只年輕時才談孤婆屋。
所以……公共人因而明媚……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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