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June 5, 2009

昨夜,維園

是這樣的。首先,要多謝曾蔭權、陳一諤、呂智偉(名字還有很多的,恕不一一盡錄)。

所以,昨晚七點半過後進入香港維多利亞公園時,六個球場皆已坐滿。與幾位朋友走在通往草地的小路上,地上人多,我就抬頭看天,原來最暴烈的紅雨在六四凌晨業已嚎盡。月色算不上美,但還是明朗的,微微有風,夾著白蘭花香。

六四坐草地還是頭一次,準備充足的朋友攤開一人一張塑料袋,點起了蠟燭,差點就要以為她接著會從袋子裏捧出一盒雙黃白蓮蓉 (啊,卻念頭一轉又想起了前夜詩歌會上雄仔叔叔的那個餅乾罐---內裏是會吃掉影子拉出七彩屏風屎的黑mengmeng)。

謝謝上面提到的名字,以他們那反射黑暗的「另一種角度」,喚起港人的良知。從下午五點多抵達維園開始,我就在四處吹來的風中聽見他們的名字,以及伴隨的忿忿不平。在我們後面圍著圈坐下來的那一群,也是如此。在等待晚會開始的檔兒,他們就討論開來,談廿年前的,也談刻下的吾爾開希闖關投案,氣氛頗熱烈。後來聽著聽著,聽見有人叫阿Sir,才知原來是一位年輕中學老師,帶著六、七個學生來參加集會,每次喊口號或唱歌,他的聲音總最響,也時而看顧著學生小心手中的火種。靠我最近的那一個後生,那位阿Sir的學生吧,說著說著就有一句「哇,我真係好嬲」,後來台上講及四川地震的豆腐渣工程,他也即時報以「話冇豆腐渣工程﹗真係好嬲﹗」

如果集會程序之一的燃點火炬是象徵意義上的「薪火相傳」,那麼我在台下就見到了具體演繹。

我不知道這樣的老師和這樣的學生,在香港有多少。但愈來愈強烈地覺著,以數量之的虛妄。

在一個人際關係異常複雜、利益愈趨分眾的現代社會,我們該如何去想像一個「整體」─ 並同時作為一種具實踐意義的「自我」想像與理解?

傍晚離開球場找個地方去吃飯的時候,我們往天后方向愈走愈遠,食店外大都排著長隊,從人們的穿著與言談,大致可判斷都是準備去集會的。但同時,沿途也聽見有人問警察,這麼多人,前面發生了什麼事?經解釋後,始有點恍然。

我可以舉出上面薪火相傳、滿懷良知的年輕人的例子,但我同時也沒忘記前些天xanga上的中五女生(她以為,遭屠殺,學生本身是有責任的,並且老氣橫秋地以成王敗寇作為論斷平反與否的基礎,簡言之,就是梁文道所言的那種犬儒主義與話語權爭奪論,但後來,受不住一眾網民的駁斥,把貼子與留言一併刪除了事,以為這樣一來就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了),而在這兩種正反聲音之外,又有些人對「今天是六四」不甚了了莫知莫覺。更可由此推敲,有些人在時間的流動中,在三種取態間遊移、徘徊。

我們大家在同一個時空內活動,於是就各自以為別人也同活在自己的世界想像中;明明像是彼此看見,卻其實被玻璃格子重重隔開,並隔閡以拉開的鏡頭捕捉反向奔跑的人那般效果。我甚至無法想像那些透明玻璃格子的細分圖則─縱然各種結構性分類都在盡最大的努力、並一再推陳出新,但那些極其量只是對大輪廓的試探。

那麼,時而悲憤,又時而心懷希望,我(們)該如何去想像並思考此地此人、再進而理解自己與此想像體的關係?

……

那一剎,忽而驚覺,失望也好希望也好,其實皆與外在無關。又或反過來問,為何「我」這般容易為外在所左右─如果,我知道自己是什麼的話。

這個時候,我想起了嶺南的貓(是小虎嗎?記不得了)。一天和同事吃完午飯,在校園裏見到貓行色匆匆往山坡走去。同事走前去想把牠攔住撫摸逗玩兩下,但貓的意志極其堅定,既不使強反抗、也不回身而走,只雙眼看定了就朝牠心中的目的地一意而行。貓有的時候默默教給很多事,只是我記性實在壞。

那麼,當我們手中都舉起了燭光向明月,那一刻就是最飽滿最真實與周圍的生命最貼近,又何必再去思前想後患得患失;即使裏面摻合了可愛但不牢靠的情緒─甚至是激情,卻又何妨,知道有情緒也就可以了,知道自己是什麼(日後與日常)該做什麼就可以了。無需要想像不必借助概念─某些想像總在引導人們追尋聖人,於是,在幾乎必然的失望中,歪理就找到最理想的溫床。我們只要知道殺人是錯就夠了。那不需要理論也不需要辯論,只要知道什麼是痛─給任何生命帶來莫以名之的巨痛,就夠了;而憑藉這一份知道,我們可以超越玻璃格子。時時警惕自己不要給別的生命帶來痛苦,也不能同意別人去傷害其他人,是做人的本份。事情本來就這麼簡單,哪來那麼多真相與幕後呢─就生命這一層而言。

燭光在眼前照得微燙,見得腿肚子底下有小蟑螂般的蟲子在急急忙忙,那裏又是一個世界。

3 comments:

Anonymous said...

天文台預報說星期三、四會有暴雨,六月四日大約零辰時份,雨下得兇。很多人都擔心六四晚上有大雨。

六四整天都有陽光,把濕地曬乾了,草地那邊應該沒有太濕吧。

晚上,我也很多次抬頭望向天上的月,在右邊。天色很清朗。

後來,忽爾心動了一下,望向左手面(!),就見到兩個細小的汽球從所在的足球場某處,悠悠地上升,從左飄向右……

我周遭的人群都似乎沒有發現在頭的......


~ Nana

夢圓 said...

我在途中時,也有一位女士走過來,問我和我的伙伴為什麼這樣多人在天后。我即時O嘴。原來有人是可以生活得與社會毫無關係。

熊一豆 said...

Nana︰草地還是頗潮的,幸好,大家都有備而來;在熱鬧的人群中看天,可享一種安穩的抽離感。

夢圓︰嗯,對呀,但我想,她們也是在替社會下一個註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