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種帶火的文字,其實真的並不願再寫。總覺得有所虧欠,且把已然的仇恨再複製。
只怪自己淺薄。一旦容許距離感縮短,心就砰砰跳,火從腹腔起,再由脊樑一股熱氣直冒上頂門。念頭既動,就收不回去,強壓下去,更是無益。是的,念頭動了,連自己都詑異。真的,以往從不曾有過,此地再留不得的想法。有沒有能力離開、有無地方可去,並非重點,主要是,動了走的念頭。我必須對自己重新估量。一直以為,對於移動,已是疲憊之極,好好醜醜,一動不如一靜。
香港是眼白白看著敗在那一群痞子手裏。是勢是人?難矣。
如何容許自己從人與勢當中獲取自由?切斷這個城市與腹腔的牽引關係,而仍能立地自處。我失敗,因為太多仇恨,慈悲不生。以至許多時候,走在街上,滿目瘡痍,嘴裏口香糖一般就咀嚼魯迅最後的那句「我一個都不原諒」。
其實,一切復歸情緒與能量。這一門自傷自殘的課,我不是學了良久。
(2)
五年前開始寫blog的時候,像是自我拯救。好長時間都覺得,電腦前的椅子,是個駕駛座位,一坐上去,踢踢撻撻起飛,在文字的細流中忘了身體。
那時候的痛,又或者粵語叫做放paae,若沒記錯的話,主戰場在頸與後腦,奇奇怪怪的各種感覺一齊湧上來使人好容易就癱軟,要到床上歇一歇。那時候,剛重返學校,上一節三小時的課從來都提心吊膽,一到下課,腳跟著地必來一陣刺痛;我總恨那種向內微斜的硬膠凳,全不懂體貼,一坐下去就逼著壓住脆弱的神經。後來,形形色色的各種考試功課,不知如何又都對付過去了,雖然都是椅子上坐一會兒床上躺一會兒。可就奇怪,寫blog像上電,一寫兩三小時,渾然忘卻有身,又何來有痛。
把情路上的傷恨轉駁城市,一時強自得一些力量;但畢竟以火攻火,有所依賴有所牽制,仍不得自在。而且,心腎不交,火都不過虛發,實乃消耗,一天不能做多過一件事,人群中不得久留,否則一下跌volt比丟失水晶鞋的灰姑娘還狼狽。後來火燒不起了,拉開距離,轉為憂鬱。愛,多麼的難。
能量高低間,情緒有異,時而連判斷都可判若兩人。擺盪之間,連自己都難以捉摸,怎不煩悶。
後初聽聞苦集滅道四聖諦,漸漸試著把意見、主張、對錯都看作雲霞聚散,自以為漸漸丟掉許多。
可是,到底,每遇事況,還是一下被擊倒。仍舊跌坐習氣。
(3)
過去一年來,不,或許更長久的時間,疾病與死亡的消息在外圍不斷圈轉。自身與時間的年輪都到了歷劫時。
自大學畢業開始工作,就常失眠,但從未如過去這一年嚴重。太多的焦慮、憂傷與恐懼,總在夜幕黑深時沉積凝聚。事情與情緒如沙累積,身體又在虛火與虛汗中落敗。對治的方法也都知道的,而且很真確,「安心止在病處,即能治病。所以者何?心是一期果報之主,譬如王有所至處,群賊迸散」;止心靜心,無需藥石。
說真確,因為我真的體會過那般妙用,只是,生活倉促得不容許有休養生息之機;尚未站得住腳,下一波又來把人擊倒。
一天,倒在床上,就要對身上的痛投降了,因為實在重新振作得太累(即使這可能是一句太奢侈的話,較諸別人的苦難)。媽媽總在這種時候,展現出可比宇宙源頭的力量。她走過來,拍拍我,無事般地說一句︰痛苦大,你就要比它更強大囉。我原來從沒長大過。
讓我有擁抱痛苦的勇氣,或許,走在貧瘠若黑砂石的城市,就能生出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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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媽媽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在天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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