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May 6, 2009

圍欄裏長大的孩子

小奧傳來一張挪威新歌劇院的照片。也就是一張地標明信片樣的照片吧,但不知為何,乍看之下,總覺著有什麼不對勁。後來驀地發現,原來歌劇院外的廣場緩緩傾斜入海,而地面與海之間,竟然沒有欄杆﹗

我想這在香港是不可思議的空間規劃,尤其有小童於水池溺斃後;全城家長早成驚弓之鳥,我們當下的現實是,連有阿伯坐在公園椅背不小心後仰墮斃也會惹來安裝圍欄的討論。我也畢竟在此城浸淫日久,以至眼睛都一時適應不了限制的缺席,才有了最初視覺上的異感。

為什麼兩個地方的人,會有如此迥異的心態以及空間實踐?難道說彼邦人們輕率人命嗎?但也不見得挪威的小孩與老人就此都掉到海裏淹死了。我想主要是彼此的情感結構裏,有一樣東西我哋有佢哋冇︰恐懼。一種滲透於集體意識的恐懼。

每一條安全帶、每一條不得超越或用作警示的黃線、每一道安全門、每一加高再加高的圍欄,還有大門口的1︰99,都是這個城市公眾恐懼意識的客體化。每一刻生命,彷彿都處於戒備狀態。為什麼我們活得這般神經質而又缺乏生趣?

累積經驗,防患於未然,本也是極正面的。但防預之道,若只一味強調控制外在以圖杜絕意外,則一來未免對天失敬畏,二來進一步削弱內在的應變與判斷能力。抗生素愈食愈孱,又或家貓不及街貓勇,是最顯淺的例子。

拒絕接受無常,又同時異常脆弱,互為因果下,兩者綑綁著把彼此推上恐懼的頂峰。於是,我們的欄杆作為一種隱喻,總在變得愈來愈高、愈來愈密;又或再生事端,就索性把海填了了事。彷彿,我們可以通過規劃外在來掌控生命─把生命規範在孫悟空為唐三藏劃下的那個安全圈之內。只是,我們似乎安心得過早,忘了平地一樣可以仆呆人。

去年底天水圍天秀路公園裏水深六至十一寸的水景設施,便遭家長投訴其沒加圍欄,斥之為小孩死亡陷阱。但這些投訴的背後,不也同時反映了家長對孩子的求生本能、對自己與孩子溝通的能力,信心盡失?唯與人與己已全無信任可言,才會凡事仰仗於外在的圍欄圍板、規條指引,把自身的常識與責任一併外判。「進步」與「退化」從來都是攜手並行的雙面刃。

然而,更重要的問題在於,當人已習慣了由外在設限來為肢體行動劃下路線圖,那麼,我們又如何去祈求他或她,在某些關鍵時刻,會忽然蔑視可能存在的(政治)風險,超越判斷與勇氣的退化,而對他者的生命背負起道德責任。當然,這裏談論的絕不是以一己肉軀站到了坦克前面之類的行動,而只不過是,對一個極權政府屠殺了人民的暴行,給出一個最基本的是非判斷。

(刊《中大學生報》09年5月號)

10 comments:

Anonymous said...

"緩緩傾斜入海"就是我心目中的大埔海濱公園,海天一色,我時常認為政府浪費了這好地方,我還認為可以起沙灘排球場的....


dbdb

said...

除了恐懼,其實還反映了不肯負責的心態。
香港人一旦發生了甚麼事,總不會去想到底自己做錯了些甚麼,而總是把責任推在別人身上。孩子掉進水裡是因為政府弄了一個水池出來,而不是因為孩子貪玩,也不是因為自己沒管好孩子。

很多時我們只看到別人的失誤,卻沒有想過自己到底該負上些甚麼責任。我想這也是香港人共有的缺點之一。

塞米一條揚陸轟炸機 said...

G.T.O.漫畫版第142話提及鬼冢被家長圍攻時,有以下的話 :

鬼冢:(回應家長們的指摘)你們就那麼不相信自己的孩子嗎? 分不清善惡能生存下去嗎? 你們認真想過嗎? 孩子們-希望被父母信任-若得不到信任是對他們最大的傷害!...

內山田:...可是給冰冷的女學生裸體暖身,而這種事對我們普通的老師來說,害怕被叫做色狼而做不到...

Anonymous said...

I have been there. It really is soooooooo cool. You feel you are so close to the sky and the sea. ('cos when you walk on the white roof, you really feel you can touch the sky).

李智良 said...

讓我想起這首歌
http://www.youtube.com/watch?v=ITN95xHRBn8

熊一豆 said...

dbdb︰Anonymous的留言,應該就是你心目中的大埔海濱公園了,可惜。

嘉︰在責任這條鋼線上,香港人好像總走在極端---自身的,政治的。

轟炸機︰這就是我們時代的尷尬吧,the loss of innocence,大家都有了這般念頭,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熊一豆 said...

智良呀智良,說些旁的。

你也常使我想起別的。譬如最近你在小樺那邊關於六四的留言,就使我想起《瞧﹗這個人》頭三章的篇名---當然,把第一人稱置換成第二人稱這個註腳是不可缺的。

面對太聰明的作者,選擇不多,默默遠距離靜讀是其中一種。又,有時心痛。

李智良 said...

...為甚麼有時心痛呢?

不過,心痛是心末死、心不息的現象,未必就是壞事,可以變成好事,在乎願望念想和條件。而願望念想可以創造、尋找條件。

熊一豆 said...

為的,旁觀友人之受苦,不僅莫有可助,連說一句適當的話,都不懂得。

嗯。心不能死,一切禍福,及其轉換變化,只在人心。

Male said...

A little more side-info from Le Monde:

http://74.125.153.132/translate_c?hl=en&tl=en&u=http://www.lemonde.fr/culture/article/2009/05/11/a-oslo-l-opera-iceberg-des-architectes-de-snohetta_1191517_3246.html&rurl=translate.google.com&usg=ALkJrhgQsakfHcHhoRfVUf4jmt55Vy8nig#ens_id=1191593